回忆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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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说明:
- ◎ 回忆奶奶(4973字) 霍亨施道芬装甲师 (117725)于2005/06/04(09:48:00)..
奶奶姓李,生于民国元年(公元1911年),广西灵川县潭下镇人。关于奶奶家的情况,我只知道奶奶在家排行第三,她上面有两个姐姐。旧观念儿子才是后裔传人,曾外祖想要儿子的希望是迫切的,所以奶奶的名字叫“引弟”。但这个名字并没有把弟弟引来,曾外祖后来又生了三个孩子,全是女孩,所以奶奶家六姊妹,没有兄弟。按传统观念看来,由于没有男丁,到奶奶这一辈他们李家已经绝了香火。由于姊妹众多,李家的贫穷是可以想见的。奶奶在六岁时就被许配给了小一岁爷爷,作为童养媳来到了爷爷家。爷爷有一个弟弟,家里在农村是属于中产阶级,在土改划成分时是属于中农的。生活虽然也艰辛,但还算过得去。
在21岁时,奶奶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孩,这就是我的大姑。重男轻女的观念再一次作怪,爷爷给大姑取名“望弟”。但这一次这个名字似乎真的起了作用,在25岁时,奶奶生下了一个男孩,就是我的大伯;29岁时,生下了她最小的孩子,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在村里是属于很聪明的那一类小孩,读书很用功,在小学时成绩就很好。奶奶素来好强,父亲让她觉得很骄傲,在村里人面前扬眉吐气。可不知为什么,爷爷并不打算让父亲读很多书。“认识字、会算数就行了。以后跟我做生意!”爷爷这么说。他当时在做牛生意,往城里贩卖牛。
爷爷的牛生意似乎并没挣到什么钱,家里的经济条件还是不太好。到了父亲小学毕业要考中学时,他不让去。“家里没钱!考什么考?”奶奶虽然心疼儿子,但爷爷既然已开口,她也不敢说什么。父亲也是个犟脾气,不让考?我非去不可!奶奶没办法,就悄悄地为父亲准备了饭盒,让他背着爷爷和村里的小伙伴跑到了县城参加考试。放榜后考试的结果让村里人都大吃一惊,得到家里支持去考试的孩子都没考上,而家里不让去的父亲却考上了!大家吃惊之余,都说爷爷的不是。爷爷被村里人说得不好意思,同时心里也觉得有些愧疚,就挑了一担米作为学费,亲自带着父亲去城里报名注册,让父亲上了中学。
大跃进的时候,父亲还在城里读书。农村里的“跃进”已经展开,炼钢铁、吃食堂、修水库如火如荼。奶奶也被派去修水库,吃住都在工地上。当时粮食已经觉得紧张,在城里读书的父亲因为学习成绩突出,在一次期末考试中名列前茅,得到了当时令人羡慕的奖励:两个大饼!父亲想起了奶奶,他回到了家里,想把这两个大饼给奶奶吃。但奶奶去修水库去了!离家有十几公里的路。父亲急于赶回学校,就托隔壁的瞎子爷爷把大饼带去给奶奶。
瞎子爷爷其实不是瞎子,也不是我爷爷。从辈分上说我应该叫他爷爷,至于为什么叫他“瞎子”,我也闹不明白,可能是因为他视力不好吧?瞎子爷爷受父亲之托,带了两个大饼往水库工地上走去。十几公里路啊,他也走得累了,肚子也饿了起来。他与自己的良心搏斗了大半天,实在无法忍受肚饿的折磨和大饼的诱惑,在半路上吃掉了一个大饼。等他到了工地上找到奶奶时,大饼只剩一个了。
“你儿子在学校成绩好,得到奖励了!”瞎子爷爷对我奶奶说。“奖品是……两……不不,一个大饼!”
“是吗?是吗?”奶奶高兴极了。儿子想着母亲,无论给母亲什么,做母亲的都觉得很幸福。
奶奶接过了大饼,满脸都是自豪和高兴。
“把幸福与别人分享,你就有两份幸福。”没读过书的奶奶肯定没听过这句名言,但她却这么做了。“你也吃一半!”高兴中的奶奶慷慨地分了半个大饼给瞎子爷爷。
瞎子爷爷接过了半个大饼,咽了咽口水:“这个…这个…”
奶奶吃起了大饼:“你也吃啊!吃吧!快吃!”
“吃…吃…”
于是父亲得到奖励的两个大饼,瞎子爷爷吃掉了一个半,奶奶只吃到了半个。
砍掉千年古树炼的钢铁,最终只炼出了一堆不能用的疙瘩;不要钱吃饭的公共食堂,最后也因为粮食无以为继而解散了。但奶奶参与了修建的水库,是桂林地区最大的水库,至今还在造福一方。这座水库的名字叫青思潭水库。
父亲从中学毕业后,又考上了广西大学,去了南宁读书。那时候考上大学简直就像中了进士,读书不要钱,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教育已经是产业化了。看见现在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本科生、研究生,老霍我不禁一番感慨。父亲大学毕业后回到桂林,在一所中学教数学,成了一名教师。60年代末,文革正酣时,我出生在广西横县(当时母亲在横县工作,父亲为了躲避武斗也暂时避到了横县)。奶奶闻讯,赶到了横县带我。
老人往往有一种现象,那就是“隔代亲”,特别心疼孙子,甚至胜过儿子。奶奶对我就是这样。听奶奶说,我小时候是个爱哭的孩子,特别难带,往往是一个晚上都在哭。奶奶心疼万分,整个晚上抱着我摇啊摇,哄我入睡。等我睡着时,她也已疲惫不堪。
我一岁左右时,武斗扩大,横县也不太安全了,母亲决定送我和奶奶回乡下暂避一时。母亲回忆起这一段经历时,至今心有余悸。她们婆媳俩带着我,先到南宁。乘船渡河,机关枪就在船上打响,水里经常可以看见飘下来的尸体。入夜,在一所停课的学校休息,同行逃难的人们把课桌课椅劈了,生火取暖。好不容易到了南宁,转乘火车赶回桂林。那时候的火车都是慢车,走走停停,车上挤满了人。母亲疲惫,睡着了。奶奶抱着我,看着窗外。母亲醒来,问她:“过了多少个站了?”奶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纸团,数了数:“31个。”原来她每过一个站台就搓一个小纸团放进口袋。母亲不禁笑了笑:“快到了。”
我跟奶奶、爷爷在乡下生活了近2年。那时姑姑早已出嫁成家,老家里还有伯伯一家。我学说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学会的,所以家乡土话至今我还能流利地出口。奶奶的嗓门很大,我至今回忆得起。“光光(我的堂兄)、兰兰(堂姐)、阿弟(我),回来吃饭~~~~~~~”每当奶奶在堂屋门口这么一喊,正在外面玩耍的我们三个小孩就一溜烟地跑了回来。
广西的武斗最后以“联指”战胜“造反派”而告结束。文革虽然还在继续,局势却已相对稳定。我的父母也已回到了桂林,他们到乡下来接我。一天,我与奶奶坐在大门口,远远看见走来了两个人。
“阿奶,有人来了罗”我用土话说。
“哈崽(傻孩子),那是你爸爸妈妈啊!”
“……”
我随父母回到了桂林,奶奶仍然带着我。
有时奶奶仍然经常带我回乡下住一阵。一般先搭班车到县城,那时由县城开往老家的车很少,路也不好,我们往往需要再步行15华里的路才能回到老家。有时候太阳已快要下山,我们还未走到。暮色苍茫中,祖孙俩一老一少行走在田间小路上。
“阿奶,我走不动了”
“乖,不远了,就到了。”
又走了一阵,这路似乎长得永远也走不完。
“阿奶,我脚疼。”
已经60多岁奶奶叹了口气:“来,我背你。”
我伏在奶奶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阿弟,到了!”我被奶奶摇醒时,已经进了老屋。“来,洗完脸洗手洗脚再睡。”
我读小学后奶奶仍然和我们住在一起,每天做饭。有时我从学校回来晚了,奶奶就把我的饭单独放在小桌子上,我到家时饭总是热的。我小时候胃口很大,特别能吃。奶奶看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总是笑眯眯地问:“好吃吗?”
“好吃!”我头也不抬地回答。
奶奶很高兴:“多吃点!”
因为我吃得很多,母亲有时候有点担心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别傻胀啊。”有一次她这么对我说。在一边的奶奶不高兴了:“给他吃嘛!”
虽然吃得多,但小时候我的个头总是小小的,往往低于同龄孩子。至今老霍看见自己不算很高的身材仍然觉得愧对了小时候奶奶给我做的饭菜。
9岁那年,我随父母搬到了母亲单位住,奶奶仍然暂时留在父亲学校的房子里。星期天,我总是要求回去看奶奶。每当我远远的看见奶奶的身影,撒开腿就跑了过去。
“奶奶~~~~~”
“哎~~~~慢点~~~~别摔着~~~~~”
奶奶看见我,高兴得合不拢嘴。她知道我馋嘴,转了一圈,想弄点什么东西给我吃,可是什么也没有。她想了想,说:“还有一点白糖,我冲糖水给你喝!”
糖水冲好了,奶奶递给我,高兴地说:“快喝吧!”
忽然我看见杯子里的水面上浮着好些蚂蚁。
“阿奶,糖水里有蚂蚁呀!”
“啊?!”奶奶慌了神:“阿奶眼睛不好使了。给我看看。”
片刻,奶奶叹气道:“真有。该死的蚂蚁,怎么钻进糖罐里去了。最后一点白糖,可惜了。别喝了。”
“可是我要喝……”
奶奶没办法,想了想,用纱布把糖水里的蚂蚁滤掉,又把那些糖水烧开了,再用冷水冷却。折腾了半天,总算弄好了。
“真甜!”我高兴得直跳。
奶奶转过身去,我看见她好像在擦眼睛。
喝完了糖水,我把带来的小人书给奶奶看。
奶奶没上过学,只上过几天识字夜校。她连看带猜,竟也能看懂小人书图画下的情节说明。遇到不认识的字,她就拿过来问我。我一边告诉她,一边没心没肺地取笑到:“阿奶,你怎么还没我认字多呀?”
奶奶也不生气,只是看着我笑。
我一天天长大,从小学到高中,最后上了大学。奶奶还经常和我们住在一起,但随着年龄的渐老加上我父母这边的家庭变故,她逐渐来得少了。我读大学后她已不再到城里来,总是住在老家的老屋里,和大伯一家一起生活。放假、春节期间,我回去看她。每次见到我,她满脸都是笑,一定要从身上摸出一个准备好的封包递给我。
“阿奶,我不要。你自己也没有钱啊。”
“我有钱!你爸给了我呢!”奶奶拍了自己的唐装口袋。
“阿奶……”
“拿着,等你工作了挣了钱,你再孝敬我。”
“……”
我父母给她的钱并不多,他们要供我和妹妹上学。
那是10元钱的封包,80年代中期的10元钱和现在的10元钱不是一个概念。
工作后,我有了自己的生活,回老家看她少了。每次回去,变成了我给钱给奶奶。刚开始工作,我的工资很少,给她的也不多。但她总是很高兴。
“我孙子拿钱孝敬我了!”她在村里人面前这样说。
我收入增加后,每次给她的钱也增加了。她就这样对村里人宣称说:“我现在是我孙子拿钱养着的!”
我们祖孙俩在村里的小路上慢慢走,一边说着话。
村里人遇见了,笑问道:“阿大,这是谁呀?”
“我城里的那个孙子罗!”奶奶自豪地回答。
“哦。”村里人对我说:“春节你要早回来些,平常也要多回来些呀。你阿奶很想你的。”
“你上次回来是X月XX日。”她每每对我这样说。
我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回来得太少了。
奶奶老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腰也已经直不起来。看着生活在回忆里的、苍老的奶奶和已显得很破旧的祖居老屋,我忽然一阵心酸。
可我仍然回去得很少。
今年元月,94岁的奶奶在老家摔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全靠大姑、我的堂姐和我的堂侄女侍候着。春节回去时,她已不能下床,是坐在床上和我说话的。我有了不祥的预感。在这几个月里,我回去了很多次,每次都看见她比上一次憔悴了一些。
“我看见你爷爷了,他叫我去。”她对我说。爷爷早在18年前就已去世。
奶奶很痛苦,卧床太久的她全身都疼,身上已开始溃烂。
“把那个小孩赶开!他怎么老压着我的腿?好疼!” 我看过去,她的腿上除了盖着被子外什么也没有。
“阿妈!阿妈!”奶奶忽然叫起来。“她是在叫她自己的妈妈。”一旁的父亲说。
“他们全不说话,就围着一圈坐着看着我,那是要我去了。”
“谁呀?哪些人?”我有些骇然。
“你没看见吗?就那些人。”可是屋子里除了我们祖孙俩没有别人。
“阿奶,那不是真的,你是做梦了。”
“不,是真的,不是做梦。阿奶已经很老了。” 奶奶叹了口气:“以后你回来,经过村口的那个土岭时,记得叫阿奶回来吃饭。”
我已经忍不住悲伤。
“阿奶,别这么说,你会好的。”
5月27日,守在乡下的父亲打电话叫我回去。“奶奶不行了!你快回来吧!”
我赶回去时,已经晚上7点半了。奶奶形容枯槁,气息微弱,一天不能说话了。
“阿奶!”
奶奶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就那么看着我,似乎觉得欣慰。接着眼睛和嘴巴都慢慢合上了。
奶奶就这样去了。
我泪如泉涌。
奶奶的坟在村口的土岭上,树林茂密,芳草萋萋。
新坟的周围草都铲光了,祭祀的香烟在奶奶的墓碑前缓缓升起。
我凝视着墓碑上奶奶的子孙的名字,里面有我。以后我只能用这个名字陪伴您了,奶奶。
一年后,奶奶的坟头上也会是长满荒草了吧?
人死而有灵乎?
吾愿其有。
阿奶,归食!
- 我想起我的奶奶了,不知道她在那边可好(空) sjf2003 (117838)于2005/06/05(07:07:45)..
- (空) 找的就是你 (117828)于2005/06/04(23:17:08)..
- 奶奶伴我们成长,留下温暖的记忆。(空) 风雨蓝蜻蜓 (117814)于2005/06/04(22:27:46)..
- 有奶奶的孩子是幸福的!(30字) 哈哈娘 (117790)于2005/06/04(20:47:28)..
有奶奶的孩子是幸福的!好令人羡慕,我奶奶没等我父亲结婚就去世了!
- 鼻子酸了(空) BDSM (117785)于2005/06/04(18:25:19)..
- 感谢诸位。(空) 霍亨施道芬装甲师 (117784)于2005/06/04(17:35:16)..
- ◎ 还未看到最后时,眼眶已经湿润。(空) ts007 (117773)于2005/06/04(15:58:32)..
- 我要回家……(空) iswear (117762)于2005/06/04(14:32:43)..
- 如若及时赶鬼,老人家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走了。(256字) 天真问号 (117760)于2005/06/04(14:01:37)..
在这几个月里,我回去了很多次,每次都看见她比上一次憔悴了一些。
“我看见你爷爷了,他叫我去。”她对我说。爷爷早在18年前就已去世。
奶奶很痛苦,卧床太久的她全身都疼,身上已开始溃烂。
“把那个小孩赶开!他怎么老压着我的腿?好疼!” 我看过去,她的腿上除了盖着被子外什么也没有。
“阿妈!阿妈!”奶奶忽然叫起来。“她是在叫她自己的妈妈。”一旁的父亲说。
“他们全不说话,就围着一圈坐着看着我,那是要我去了。”
“谁呀?哪些人?”我有些骇然。
“你没看见吗?就那些人。”可是屋子里除了我们祖孙俩没有别人。
- ◎ 同意见解...........(83字) hellotwo1 (117815)于2005/06/04(22:39:49)..
惯于长夜过春时
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 看看《活着》(空) 藤蔓 (117756)于2005/06/04(13:45:41)..
- 和多多的外婆前后脚,只有当身边的人不在了,才恍然觉得自己已老去。(46字) jason770 (117747)于2005/06/04(12:59:46)..
在中国我们更怀念祖辈,因为祖辈的逝去才映衬出我们已成年。那些跟祖辈一起入土地还有我们的童年。
- 我也写个真实的故事(74字) jason770 (117825)于2005/06/04(23:10:18)..
一妇年高孕有二子,幼子日不足体弱,妇亦虚,其母欲顾之,奈何翁亦疾,难言困行。庶日,翁缢,妪得其言往之育子。
the boy is me.所以我知道爱是伟大的。
- (空) 霍亨施道芬装甲师 (117837)于2005/06/05(06:5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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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 BDSM (117831)于2005/06/04(23:45:22)..
- (空) 找的就是你 (117826)于2005/06/04(23:14:41)..
- 原创?(空) 飞行棋 (117746)于2005/06/04(12:53:26)..
- 感动(空) 随春归 (117745)于2005/06/04(12:50:41)..
- 好文(35字) 儿茶苏 (117730)于2005/06/04(10:18:15)..
想起我爷爷了,我那年中考,我爷爷病了好两个月了,到死的时候也没去见过一眼.
- 百年有代谢(5字) 白鱼飞 (117729)于2005/06/04(10:12:27)..
归也,息也
- 全文看完了,同感。但还要指出一个小错(6字) 巴扎嘿 (117755)于2005/06/04(13:40:25)..
是青狮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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